华胥

咸鱼,脾气好,欢迎扩列,扩列请小窗

【开宝】《江南雪》第二卷(长篇、架空、民国向”

拾陆

小心年纪轻轻却深居简出,之所以没有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是因为他两耳也闻窗外事,世间经纬在心中。不过这次外界的动静,可是闹得有点大了。

对于这件事宅博士不置可否,问他看法也不答,端起茶杯呷一口再放下,又端起呷一口又放下,如此反复。花心本是个愿将风流公子做到底,终生不理政务的人,知道后也不禁多打听其与其有关的消息来。粗心难得放下那些设计图纸,安安静静地听完双亲与手足们的谈话。

那日清早天尚未破晓,就听见报童将手中的报纸“呼啦啦”地摇晃着,一边在大街小巷中奔跑一边高喊:“中都起义成功,皇帝退位,刑可求刑先生担任球长!”

这个消息犹如平地惊雷在南城炸裂,震得南子江的潮水都多卷了几重浪,到了正午便已全城皆知。平头老百姓不知起义革命具体为何物,只想着先人的那些例子,道:这下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开心欣喜若狂,这些年他与那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一个小小的团体四处宣传游说,翟家大少爷的财力,郭家二少爷的医术,音乐身为歌星的影响力,灯灯蟑螂布丁深入人群的解说。他们自知南城离中都距离远,起不到直接的作用,但仍愿为宏大的理想尽些绵薄之力。

白天在小组的谈天喝酒庆祝,到了晚上得空回家,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父母。当他健步走到正厅,满心欢喜地欲开口向宅博士说出这个喜讯时,就见宅博士若有所思地盯着报纸上那一段标题。

开心激动的心情被宅博士这一举动平复了不少,就笑着开口:“爹,您知道了啊。”

宅博士看到这条新闻,第一个反应原本就是:这下大儿子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现在看开心进门时兴冲冲的劲头,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这么好的事情能不知道吗。”

“啊……”开心舒活着身上的肌肉筋骨,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重重地倒在右边的太师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坚信是迟早的事,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发现情感上已经有了变化。看到星星球希望的欣慰,把目标初步达成的喜悦压了过去……我拿着那张报纸看了几十遍,自己看,给我们组里的人看,怎么看都是一样的高兴,不是欢呼雀跃,是那种肢体表达已经显得肤浅的高兴。”

“你……”宅博士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儿子:“你真的就没发现了,这条消息中,有什么不妥吗?”

“啊?”开心听了这话把靠在太师椅上的身体最正,有些懵地看着宅博士。他光顾着高兴了,确实还没想那么深。

宅博士既有些无奈:“你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他想说毛躁,但又觉得这是训小孩的词,犹豫了半天改口道:“怎么反应这么慢啊。”

开心更不知所措了。

“我问你,从起义成功那日到今天你收到消息,过了多少时间?”

“大概……十多天吧。”

说完终于明白过来:现在有电话有广播,南城再是天高皇帝远也不可能这会儿才知道。而且十天,政府怎么就这么雷厉风行,连球长都选出来了!

“那……开心小心翼翼张口,脸上透出疑问的神情。

“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神仙。”宅博士好气又好笑。“走一步是一步,这边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事情了。”末了又想起来另一茬儿:“你那些朋友们,又都怎么想。”

他问这话事出有因。开心那个小组虽然只有六个人,但每一个不是身份不凡便是身世成谜。好在除了蟑螂其他几个人都知根知底。蟑螂这个姑娘,说是逃难而来,由于开心情投意合,本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但就怕这种底子一片空白的人不过他也没见过那姑娘的面,不太好妄下定论,倒想听听这些孩子们的反应。

“自然也是很欣喜啊,不过谈到什么庆祝方式嘛……”

恶心上午接到一个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出了什么事,就急匆匆地走了,大家也都没在意。到了正午听到了消息,没过多久就看到有学生游行示众,高举“振兴国家”的大旗,呐喊的声音振聋发聩。灯灯年龄尚小,还是个大学生,便随他的同学一起抒发壮志。开心知道,学生是一面旗帜,他们热血澎湃,标新立异,他们虽然还没有站在世界最前端的能力,但他们有这样的资本和资质。他们喜欢用最夺目的方式随朝阳冉冉升起。在这点上,开心认同很多人说自己是“孩子心性”,因为这样的方式,能够让他忘记自己是要过而立之年的人,让他感到自己也是早春的太阳——在春寒料峭中散发热和光。

布丁对此略微有些反感,她父亲是玄门中人,素喜清静,她也深受影响,平时叽叽喳喳是一回事,但受不了哄闹的场合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点上音乐很赞同,招摇的事情她做过很多,知道在迸发力量的同时,哪一种方式最有效,便调侃道:“小年轻做的事,像我这奔三的人就不掺合了。这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庆祝方式不应该单薄。我想演唱会和演讲,应该比这是在。”说完继续用高跟鞋打着拍子,哼出高亢的声调,调子一转,便如黄河九曲十八弯,激昂壮阔。

蟑螂一高兴胃口便格外的好,大微笑着放下擦拭过嘴角的手帕,桌上的餐盘中再未留下什么残羹剩饭。她沉吟一番,缓缓开口道:“皇帝退位,影响犹如惊涛骇浪,波及之事甚广。”

开心难得没有顺着意中人的话说下去:“现在还不应想那么长远,先热热闹闹地过了今明两天,博个彩头,我也要回去向家里人通报,之后再从长计议。”开心这样倒不是因为他缺心眼儿,只是不想坏了气氛,嘴上讲着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最先想到的便是如今三大军阀的格局变化。

“格局变化……”宅博士本是抿着茶水听开心叙述,这是抬起手打断了兴致勃勃的大儿子:“既然谈到这里,阿高,“他叫身边的家仆。“把大小姐也叫来。”

那厢布丁刚回到药铺,还未坐下歇脚就见他父亲面色凝重地对着一张药方抓药,见她回来也顾不上寒暄就让其收拾些衣物放进包裹:“要快,耽搁不起了。”

布丁从小到大还未见风趣和蔼的父亲如此严肃,一时间有些慌乱,手上按着父亲的只是去做嘴里不忘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你郭伯。”老先生娴熟地包好药物:“刚才来信,说旧疾又犯:,恐时日不多。我想了想普通的疗法怕难以奏效,还是我亲自前去为好。古灵星的密法也许有所帮助。”

布丁听闻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惊愕地转过头:“您……亲自去?”

老先生将包好的要和药方揣进胸前,待会儿方便取出,听到女儿的疑问脑海中“倏”地闪过许多陈旧的画面,却怎么也看不清。

怎么会看得清呢,那人的容貌,差不多都要忘记了。



拾柒


早些年便听闻他身体有恙,自己无动于衷,原因有二:一是当时才与他割席断交不久,拉不下脸;而是身子上出了问题却不告诉自己,心中有怨。所以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一时负气罢了。


从此一误再误便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了,几个月过去了郭旺身体未见好转反而病痛加剧,老先生慌了神,不过心想现在有西方的医术,自己虽未尝试过但听说效果不错,也就放着没管。求医问药是件非常消耗财力和精力的事,郭旺也未能幸免,虽有思虑周全精明能干的大儿子操持家业,从未有过经济方面的压力,只需安心静养,但人仍然憔悴了不少。初期是挺见效,咳嗽也减缓了,但自好转之后就卡在一个瓶颈,类于“百日咳”,终日不见停息。万般无奈下,派人请来了老先生。


至今老先生仍在猜测,郭旺派人传话与他时,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理。他认为那样一番说辞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都不会显得有诚意,哪怕来者是他的亲儿子恶心。恶心只说了“家父身体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又完整描述了关于郭旺的病况,更有很多哀求服软的话语,但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是专门说给他。


但他还是去了,他等这个台阶等了很久。他似乎看见有一扇闪着白色圣光的门正朝着自己缓缓打开,正值盛年的郭旺站在门里的某处,又玩笑似的叫着他。


“古寸?古兄?哈哈,就是个老古板老村长嘛。”


当他看见郭旺在灰白纱布帘中,在病榻上枯瘦的身影时,那扇门里的光芒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暗淡的,死气沉沉的色彩,就像那张灰白纱布帘一样。一阵几乎要撕破胸腔的咳嗽声响起来,在偌大的房间中回荡,像唢呐在送葬人唇下哀嚎。


郭旺也许听见了他进门的脚步声,也许没有,总之气氛就这样僵住了。恶心走到床边俯身回禀他的父亲:“古叔来了。”


“哦。”


一个字的回答,音量极小,微不可闻。


古村触电一般的颤抖了一下,那阵电流麻痹了他的大脑,脑海中一张空白的幕布上用饱蘸浓墨的笔提上了一个醒目端正的“哦”字,张扬到近乎是在讽刺。


这算什么?心虚吗?不好意思吗?更甚者,赌气吗?


古寸被自己的想法气笑了,很好,你都这么想了,那我算什么?我来干什么?不是不想见我,又或是其他?他从来没有哪一瞬间有如此多的想法叠加在一起,却理不出头绪,心乱如麻,身体因气愤抑制不住的抖动,最终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丝线。


“悬丝诊脉。”


这一诊,便是三年。


所以当今天看到郭旺亲题的书信时,他的情绪便如疯涨的潮水般决了堤,记忆里疏狂的笔记重现于眼前,与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一同从心中的废墟下被挖掘出来,尽管容貌已经模糊不清,如血肉浓情。


在踏过郭家门槛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里有多熟悉。他能感觉到老宅中的气氛变得清冷,而不是以前恭迎他来临的浮躁与活力。他走动已不用家丁引领,来去自如,也无约束,与家中无异。


仆人都退到了房外,屋里只有国王和他的三个儿女。多心挺直了身子搂住了正在抽噎的伤心的肩膀,恶心坐在床边,给郭旺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一碗冰糖梨水。


灰白色的帘子被卷了起来,恰巧挡住了那人的样貌,他需要走进一些,走到床前,可双腿却不再移动了。


“川贝蒸梨子,怎么只喝汤水,不见川贝呢?”古寸脚步很轻,这一开口,恶心才注意到他来了,连忙把梨水放到床头柜上起身行礼:“古叔叔!爹,爹他说……”


“最后一次了,干脆就不吃那怪味儿的东西。”


一开口全场都默然了,小辈们自觉地向后退,给两位长辈留出空间。”


“梨子润肺,川贝降火,若离了川贝,这给夏日独开的方子就没什么意义了。”古寸脚下又有了力气,向床前移了几步,但仍没有靠太近。


孩子们退出了房间,掩上门,可两人并没有显得尴尬,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就这样一躺一站,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化作一江潺潺春水东流。


没有人纠结那一句“最后一次”,古寸走到床沿,看清了那张自己曾时时念起的脸。


本应是老来发福,却因病痛异常清瘦,高颧骨,头发稀疏,脸色苍白,再不似当年一世能狂,只余眉眼轮廓依稀少年时。


意料之外的,没什么惊喜或是激动的情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旧友重逢。


那些扎心的,过激的话语似被火点燃扬在了风里。


“保守派能干什么?你守着那些制度又能怎样?学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学习?“


“古灵族是一个纯粹、完美的民族,容不得外界玷污!”


“你……不过是通婚、融合,自古以来谁不是用这种方法与外界合并?最后那些学成归来血统不纯的子嗣,仍然冠着古灵族的身份为我们效力,这有什么不好?”


“你懂什么?上百年来谁做过这种事?会遭天谴的!到时候你便是叛徒、败类,如何对得起老祖宗!”


“……好啊,好啊,咱最后看看,是谁败掉了整个民族!”


于是,漠视族规,投身外界,引入外族,惊怒老祖,数千族民灵力尽失。还懂得一些古灵秘法的,也只余村长古寸了。


一个民族的灭亡,已经分不清是天定还是人为。


“是你毁了民族,你我……罢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古寸踌躇着坐在了床边,犹豫着开口。


“我也是后来才想到,民族是民族,你是你,不一样。”


“不能混在一起,不能……不能因为这个生这么久的气。”


“你和我一样,都是为了民族好……算了不提这个。”


郭旺一边听古寸絮絮叨叨地讲话,一边满足地闭上眼,似是很享受。


“最好,最好什么事都没发生……算了也不提这个。”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再苦再痛,也只有接受。


一切的嗔痴怒骂,都被大火化了灰,入了殓,沉入土,在世间做烽烟。


多年后,当恶心接触了西医,才知道父亲当年的症状应属于“肺癌”一病,以当时乃至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无法治愈。


可就这样牵绊了两个老人三年。


郭旺的丧事是按照古灵族的传统礼仪举办的,古寸为他做了一场法事。多心看起来疲惫了不少,他是长子。既要守丧三年,又要继承家业,两件事情碰在一起,愈加心力交瘁,以至于没别的心思去思考的更深入。账目频繁出错,竟也未察觉。


“哥,哥哥。”伤心怯生生地叫他。它能感觉到自家大哥的脾气在这几日暴躁了不少,虽然没对她发作过,但那阴森的气场还是有些让她不寒而栗。


多心“哗啦”一声把帐本拂到地上,语气里是抑制不住愤怒和焦躁:“都说了别来打扰我,长耳朵了吗!”却没听见接下来应有的连声致歉,传入耳朵的是瓷杯摔碎得清脆的声响,和一个小女孩儿细弱的抽泣。


多心愕然,刚才他一时烦躁没听清喊他的人是谁,一抬头,正看见满地的瓷杯碎片和缓缓渗入地板的薄荷水,以及红着眼圈极力忍住哭声的小妹。



拾捌


多心推开椅子冲到伤心面前,俯着身子手足无措的想给伤心拭去眼泪,反而笨拙地将泪水糊了一脸。看着小妹将嘴唇咬到发白也不肯哭出声的样子,心脏忽然一阵绞痛。他扶着伤心的肩慢慢蹲下,然后绝望地看着那双黝黑灵动的泪眼。


“别哭了,不要哭了好吗?”


说到这里,自己鼻子先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但他不能让伤心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他伸手抱住小妹,头搭到她瘦小的肩膀上,说话变得断断续续,音量也小了下来:“别、别哭了,我,什么、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二哥和你了。”


伤心再也忍不住,咬住嘴唇的牙齿突然松开,然后号啕大哭,眼泪将多心的素白衣衫浸湿了一片。


在伤心的印象里,父亲于他们兄妹三人,严厉多于慈爱,哪怕是身为幼女的自己,也很少见过他和蔼的样子。父亲似乎是在想,母亲早亡,他们更应该独立坚强。所以两个哥哥代替父母,对她万般宠爱,导致在她十几年的时光里,父亲几乎没什么分量。自己确实不再依赖于父亲。以一种名为“淡忘”的方式。不知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痛骂自己不孝女。


哥哥们是怎样想的,她就不得而知了。母亲是在生下她不久后去世的,在那之前的父亲,应该比现在更加亲切。多心大她十岁,恶心大她七岁,在自己出生前发生的事情她不感兴趣,只是看得出来父亲对大哥格外严苛,又对二哥意外宽松,放任他去学自己喜爱的,却不怎么有市场的中医,便知道,若没有大哥这顶保护伞,自己和二哥不可能活得这么自在。


这几年他也到了待嫁的年纪,从家仆口中听到了许多外界对自己的评价。说那郭家小姐,生得多灾多病,却是个好姑娘,温良纯真不谙世事,知书达理待人谦和,翟家小少爷得以娶之,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她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的评价,若不是两个哥哥,她哪能落得这般轻松,怕是要学会在男性主导的世界里用尽一切手段去争夺,又或者,未婚夫不再是小心哥哥,而是另外的,更有权势的高干子弟。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拜哥哥所赐。


所以,哥哥不希望她触碰的东西她都不会碰,哥哥希望她有的样子然后去做。文文弱弱天真懵懂,哥哥希望那个一辈子保护她,她便不应多言,屈身示弱。


可现在,她只想陪哥哥放肆哭一场。


“大哥。”


”我已经长大了,明年年初就要十七了。”


“你是不是在想,女大当嫁,小妹就要走了?”


“不会的,哪怕我不嫁人了呢。生老病死,一如春夏秋冬,到了时候就要轮回替换,在所难免。可我比你要小,我不会走到你前面,二哥也不会,所以你放心,我们一定陪你到最后。”


“我们绝对会陪你到最后。”


多心想像以往那样拍一下她的头,骂一句“傻丫头”,可情绪从胸腔喷涌而出,堆在了口舌间,只化作一声声哽咽。


最后只能将伤心搂的更紧,与小妹一同跪在水渍斑斑的地板上泣不成声。


宅家


花心正在院子里溜达透气,这几个月正是南方最湿热沉闷的时候。正午那会儿他对出门都是避之而不及的,到了晚上便准备好好享受这夏日里园林与池塘的蝉鸣蛙噪。还没走几步,就看见灯火阑珊处有仆人提一盏红灯,引着甜心走向正厅。


“怎么了,大晚上的。”他快步走去。“爹又唤你?”


甜心根据声音辨识出是花心,但还是装模作样的使唤阿高:“把灯打高点儿,天色暗了看不清,那是谁啊。”


阿高正奇怪小姐怎么会看不见,想回答那是二少爷,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位祖宗斗嘴是从小的习惯,就听见花心不羞不恼得回了一句:“好的肤色一定都要吃补品的,只可惜近几日你下厨的次数便多啊。”


甜心扭过脸“哼”了一声,这才说正事儿:“是,估计又是皇帝退位的事,前几天不是聊过一次吗,还没梳理出头绪。”话音刚落,便听见路边的草丛里一阵窸窣,不一会儿施施然飞出几只流萤,就想伸手去抓,没扑到,只得有些懊恼地作罢。“你要去的话,一起吧。”


花心纵身一跳,抬手捉住一只萤火虫送到甜心面前然后点头:“行啊”


甜心看了眼那只闪着绿光的虫子,轻笑着拍掉花心的手。


小时候他们不仅拌嘴,小时候甚至还打架,爹娘一生气就把二人关进小黑屋子,不和好不许出来。姐弟俩便统一了战线,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瞒天过海,获得人身自由后继续发动战争。后来长大也不怎么争吵了,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关系。宅博士夫妇一直以为二人感情不好,正为此担心,直到有一次花心游玩回来,除了一些特产,也就特地给甜心带来一支淡粉色的珠玉桃花簪。那是甜心接过来瞅了瞅,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示,只含糊着说了一声:“谢了。”然后就将簪子交给了泡泡收好。


花心也很随意,一耸肩就离开了,临走前补了一句:“就是看颜色好看而已,没别的。”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后来几天甜心就一直佩戴着,在众人的一片夸赞声中,花心便会装作没看到那饰有珠玉桃花的云鬓。


宅博士夫妇这才知道,他们的情感并不是更浓烈也不是更寡淡,不过是以符合自身情况的特殊的方式去表达。


其实说是三大军阀的格局变化,在花心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他认为既然从商,更应该独善其身。


“可若是格局有变,弱方为保平衡,又当如何。”宅博士笑着看向花心。


“皇帝退位,对中都影响最大,军阀凯撒常年占据中都一带,一直都处于政治军事的中心。南城一带的伽罗,本就处于经济中心,这两年灰心居民的涌入,对他们阿德利的产业也有所推动,可我看般若似乎并不乐意。北疆地方偏远但资源丰富,但那一带的军阀巴尔,并没有利用这点做出什么。要说在这之前的局势,肯定是三足鼎立,可如今,咱们政局之外的人,不知内情,也判断不出什么……”甜心扶额自顾自地分析着,话语间无逻辑章法,只是在整理已知信息。


花心幡然醒悟,在座的也都清醒地意识到:现在的僵局,似乎需要外界的干预去解决。


而这里“外界”一词所指代的,或许是其他国家,或许是当地的其他势力。



拾玖


关于当下三大军阀的风言风语,坊间流传的版本既多且杂。在这高层贵胄的圈子里,经过大浪淘沙,倒是只余两个相对靠谱的言论。


最简洁普遍的,就说这三大家各有各的来头。南城伽罗,祖上不是汉人,经过多年的通婚和经商才在中原扎根,逢乱世,佣兵自立;中都凯撒,其父是世袭的武官,凯撒在父亲行将就木之时瞒着老爷子背叛了朝廷,自作主张招兵买马私吞军饷,老爷子知道后一下子急火攻心,就驾鹤西去了;北疆巴尔,是山贼后代,他的先祖们倚仗地势凶险易守难攻,多年来未被朝廷攻略招安,早已自成一派。


第二种说法与上一个倒没太大出入,只是更详细了一些。有人怀疑凯撒与伽罗本是同根,理由是“都是肤白,身量长,眉眼间能看出胡人的影子,有三分相似”。对于这点多数人表示不信,毕竟是个人都有“三分相似”,也不见得每个汉人都面孔扁平。不过空穴不来风,找不到源头的东西不一定就没有对的几率。还有便是,北疆气数已尽,毕竟山贼出身,世代占山为王,目光短浅,在这动荡的年代,很难再有什么大作为了。


所以,结合以上信息,再看今日皇帝退位一事,便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凯撒在这当中做了什么手脚。


而当手下将这些留言报于凯撒时,他只是说:“以后这种小事,莫要在我下棋时前来打搅。”


那位下属有些困扰,因为此时凯撒并没有与谁对弈,不过是在研究一种棋局。他不懂棋,也不便说出此局名称。虽心中有惑,但也只能服从将令。


“是,军长,还有就是……”忽然凯撒的目光扫了过来,虽只是平淡一眼,但下属也意识到,自己要加快语速麻利滚蛋了。


“刀疤星来信,说十日后他国特使断刀流将军将来中都,会见新任球长刑球长。”


闻此信,凯撒悠然抬眼,嘴唇动了几下,然后开口问:“刀疤星给我们的?不是刑可求那边发来的?”


下属觉得凯撒刚开始想说的也许不是这句话,但他没有胡思乱想的资格,低头如实作答:“是刀疤星发来的。”


凯撒伸手,将掌心覆盖在棋子上,动作迟缓的抹了几把,就这样搅乱了棋局,沉声道:“嗯,你下去吧。”


下属正要应答,就又听凯撒含笑吩咐:“对了,这次接待外宾,就交给你了,办得漂亮一点。”


下属愕然,凯撒与部下说话从不带任何笑意,这一笑,让他心里有些发毛,终是未表露出来,俯首应答:“是。”


见过伽罗与凯撒的人,都会说这二人个性气质截然相反。凯撒长伽罗五六岁,却不见得端持稳重多少。对部下自然严苛,可于同级,甚至前辈,不论是拉些闲话还是协商正事儿,都时不时露出一种透出一股子“邪气”的笑容;而伽罗沉稳温润,待人谦和有礼,但调动起气场来,便能感觉到森然的“寒气”,仍是谦谦公子如玉的好皮面,皮囊下确实寒光闪烁的刀枪剑戟。


要说相同点,这俩可不都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么,尤其是伽罗伪君子的派头,讨了多少人的欢心就讨了多少人厌,可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是太平盛世,当然还要靠拳头说话。加上行事低调,出名后见过本尊的人实在不算多,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伽罗得知刀疤星派遣特使会见刑可求是在第二天。会见新球长是情理之中,邀请凯撒做上宾是意料之外。之前怀疑凯撒与退位一事有关,现在看来,就算没有证据,此事也可盖棺定论了。


“谁先打破这个僵局,谁先得利。”阿卡斯取出世界地图,在刀疤星和中都的地界上各画出一个圈,再画线将它们连在一起。“被他凯撒捷足先登了。”


伽罗在中都地区画了两颗五角星,一个是凯撒腹地的大致所在,另一个则是皇城内:“恐怕我们连后来居上的权利都没有吧。凯撒的动作,比我们快了不止一点。”


刀疤星并没有与星星球结为盟友,而是把箭头瞄准了凯撒。断刀流主动提出参观凯撒的后花园。


“凯府花园,甲冠中都。不知可否和凯撒军长一同欣赏。也算是让我这外族人开开眼界了。”


断刀流此人,脾性难以捉摸,又或者说性格特征过于明显反倒让人不知是否能相信。提起他,都是用一些用烂了的陈词,什么刚直忠诚,久经沙场,身上尽是武人的毛病,不懂转折,又因为功绩和背景,刚极不易弯。喏,脸上那道半乍长的刀疤,便是战场上一次与人肉搏时留下来的。


“啊。”凯撒抚掌大笑,“是凯某疏忽了。确实啊,当年建府,确实是用了不少能工巧匠。至于甲冠中都什么的,都是朋友赏脸,给冠的不副实的名号。能入‘断刀流’段将军的眼,那是,深表荣幸啊。来来来,大家里边儿请。”


还真没见过先把自家东西夸一遍再谦虚的。


“不带旁人,就你我。”断刀流说话没甚情感,就如腰间别的那把鲜少出窍的宝刀。与其它话语相比,这只这一句,未免有些霸道和暧昧。


那些部下使臣都有些尴尬,倒是凯撒又仰天大笑:“好好好,当然好。就你我!我凯某人,就为段将军当这一回向导!来,段将军,这边走。”一阵笑声,承接自然,竟就这样把微妙的气氛带了过去。


一离开众人视线,凯撒的笑瞬间冷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嘲讽似的上下打量着断刀流。


“段将军?”


断刀流的脸色本来如钢铁无丝毫破绽,听他这么一说,俨然那铜墙铁壁已碎如沙砾。“师……”


“呵,别说了,段将军一个人来,处理某些东西,确实要方便一些。”凯撒背过手,走向一条林荫小道。“这边请。”


断刀流只得跟随。刚才那点儿兴奋的劲头被压了下去,显得有些落寞。


灌木侧面修剪整齐,但没有限制高度,有些挡眼。未种植被的地方是一条泥泞小路,越往深里走,这脚底下的路就越是干净通顺。几分钟后,断刀流还未看见什么建筑,只是发觉这些树木似乎拼凑成了一个精妙的迷宫,他跟着凯撒走时就有刻意去记路线,而现在他也有些糊涂了。


再往前,灌木丛循序渐进的矮了下来,能看见一些景观。断刀流看到的,是几座排列不规整的老旧柴房。


凯撒直径进入了其中一所。柴房木门推开,就有一股呛鼻的灰尘味儿。凯撒用鞋尖儿踢开一个部位得几层稻草,一个暗黄色还粘着草屑的小把手露了出来。他提起把手,地板上竟跟着起来了一块儿砖石。原来这柴房的地下室空心儿的。


那块砖石所对应的洞不大,恰可容纳一人。地板洞口边缘嵌了一根麻绳。凯撒探身入洞,顺着麻绳滑了下去。断刀流也学其状,才发现麻绳上还图了层油。滑下去不伤手,底下的人也很难爬上来。


地下室很空旷,飘有很淡的血腥味。屋顶,也就是柴房的地板,不知是怎样的设计,竟渗出了一些光来。断刀流一眼就看见一把钉在地上的椅子,椅子的扶手和前两条椅腿儿绑着一个人的四肢。那个人垂着头,看起来有气无力,萎靡不振。地下室里并没有刑具,四周也没有溅出的血迹。只是嘴角有一些凝固的红褐色痕迹,嘴巴却是被堵上的,应该是咬舌自尽却未成功;手腕被铁环禁锢,腕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流着脓水,能看见的是夹带着血丝的灰色的烂肉,看来是有过剧烈的挣扎反抗。脚踝被长裤遮住看不见情况,不过大致也应如此。


这人凯撒认识,正是那日被他点名负责刀疤星一事的下属。而断刀流,也认识。


凯撒走到那人跟前,挑着眉,笑得如邪魅附体:“我这牢房,甚是隐蔽,不设私刑,专门用来招待贵客。”转身面向断刀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贵客远到而来,是凯某照顾不周。不过,贵星将手伸得长了些,怕是也怪不得凯某,对吧?”




贰拾


断刀流冷冷地看着那个下属,厌恶中掺杂着不屑。


凯撒笑呵呵地拍着断刀流的肩,口气跟老大哥似的:“唉——这也不能全怪他啦。要怪可不得怪你们球长——太心急啦。落子前也不多想想。”


断刀流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上司那德行,刀疤星现在也就仗着强大的军事实力称霸一时,论智斗,不还斗不过别人星球的一方诸侯。


他别过头去看了眼凯撒,表情似笑非笑:“师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凯撒一顿,放下了搭在断刀流肩上的手,退了几步,看着他的脸,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既然唤我一声师兄,当然要教教你啦,师弟。”


断刀流听了这个称呼似乎有些高兴,表情不再那么紧绷绷得了。


“两个星球的会晤请上我这个小小军阀,怎么,这么看得起我?要么是我功高盖主比球长厉害,要么就是——”


“刀疤星知道了刑可求是由我们匡扶上位,才这么急于讨好。”


断刀流点点头,表示赞同。一个月前他们得到卧底的消息,说起义军里有凯撒的人手,之前又已经听说凯撒吞并了军火库,这才进这次会晤,会面是假,亲近凯撒是真。否则,就算凯撒出席,也应由刑可求发出邀请函才是。


由此可见,一定是消息走漏了,但为何能如此确定就是眼前这个人呢?


“嘿,阴沟里说这些做什么。”凯撒绕过断刀流走到下属背后那面墙跟前,在墙壁上摸了几下,黢黑的墙面就裂开了一个口子。凯撒侧身入内,断刀流小跑过去在裂口闭合前进入了里面。


裂口内是一串台阶,凯撒背手走在前面,于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也不打绊子,断刀流却还需要扶着侧面的墙壁,行动速度也不如凯撒快。


凯撒在前头拉着话:“回去之后啊,告诉你们上司,这人我们就代替收着了,管埋。唉,都盯了他好久啦,可能曾经提供过什么错误情报,就别太怪他啦。”


断刀流听着,一边摸黑前进,一边笑出了声:“话还是这么多,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猖狂。你可在这上头栽过跟头啊。”


“那你觉得我还会栽跟头吗?”凯撒止步,伸手一推,一是刺眼的光照进来。原来他们到了出口。“你觉得我与拜师学艺时相比,有没有长进呢?”


断刀流快步跟上去,接话道:“师兄从不把同样的错误犯第二遍。”


出来后是在凯撒的独栋卧房内,断刀流看见摆得满屋都是的棋谱,便意识到了这点。是兄弟时隔多年再相逢,二人独处的地点竟是师兄的卧房,这让断刀流有些窘迫。


“别整天苦着个脸。给你说当时我听到那些传闻,什么刚直易怒啊不苟言笑的,我都不信。今天见你想着是不是让打仗折腾出什么毛病了?唉,来,陪师兄下一盘来。”


断刀流被凯撒引到正厅,梨花木制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揪木棋盘,两边是各有黑白两色棋子。凯撒让他自己挑执方,自己去案上倒了两杯毛尖茶,端来放在桌子上。见断刀流迟疑不决,就坐到了白子这一边。


先走一步,自然就有了先机,师兄这是让着他?


“不计时?”


“你说呢?”


断刀流想起来,他们师兄弟对弈,从来不用棋钟。这是他们自己发明的规矩。


断刀流下在了左上角,凯撒则把子放在了右下角。两方定下了自己要盘下的地盘。


第二步断刀流未理睬凯撒,在第一颗子旁边再下一步,开来实行给自己弄口气儿。


凯撒不急不缓,学着断刀流的样子,也在自己第一颗子旁边下。


断刀流感觉凯撒这次似乎是想和他耗下去,心中奇怪,便主动去堵截凯撒的白子。


“哈,绷不住了吧。”凯撒哈哈大笑,落下第三子,去堵断刀流那颗黑子。


原来是逼他往这儿走。自己多年未碰围棋,真是退步不少。


那现在呢?扭羊头把白子往自己的地方引?还是反堵回去?


凯撒看着断刀流眼中有了些兴奋的神色,觉得自己没白费这些时间。他凯撒的师弟怎么可能是一个冷面将军。 


看着眼前这位拼命压制自己兴致的棋手,凯撒不自觉的翻出记忆中的断刀流与之对比。他想起他们是兄弟二人下的第一盘棋,是以自己的失败告终的。


所有的场景和细节都在凯撒的脑海里重现。那时候应该是……快要入夏了吧。不错,是初夏,柳絮已经开败了,断刀流对柳絮有些过敏,只有在开败后他们才敢搬了桌椅到柳树下去对弈。纤长的柳枝流苏一般地垂下来,那影子就在棋盘上来回晃动。他抬头,便看见金钱树在断刀流身后,被阳光映得格外讨喜,连带这断刀流也跟着闪起金光来。凯撒执黑,一路围追堵截,本来大局已定,他必胜无疑,可他偏偏恋战,想给断刀流杀个满盘皆输片甲不留,结果一念之差,断刀流在为唯一空白的一角白手起家又杀了回去,局势扭转。就在断刀流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师父来叫他们上课。凯撒就这样以一字之差落败。走在路上断刀流贱兮兮地念叨着,可惜这盘棋没下完,这要是下完了……啧啧啧。引得凯撒追着他打了一路。


凯撒偏生把断刀流那时的神色记得一清二楚,越是这样现下就越是窝火。当年说是少年狂放不羁,其实就是欠收拾。但凯撒不愿意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来管教这位师弟,更没想过将师弟整成这幅鬼模样的会是战争——一条任何胳膊也拧不过的大腿。他假想,如果是哪个混蛋压榨断刀流,自己能把那厮教训的连妈都找不着。


确实,他还是那么猖狂,和以前一样,断刀流却变了太多,这算不算的上一种物是人非?


这盘棋凯撒下的颇为轻松,断刀流确实是技艺生疏了,眼中激情的小火苗闪了一会儿,就又蔫儿了下去。二人皆感受到了无趣,局势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凯撒以数子的差距领先。


棋还没下完,断刀流一推桌子,身子往椅背上一倒:“不下了。”


不是赌气,也不是失落,只是单纯的没了兴致。


凯撒还在分析棋局,闻言也只好把棋子放下:“行,不下了,出去走走罢。”



正午的阳光余威仍在,二人的步子配合着天气,放得缓慢下来。凯撒扭头去看闷声不语的断刀流,旁边的金钱树喧宾夺主地晃到了他的眼睛。这让他又回想起了少年时。


“给师兄说说,这两年都过得怎么样啊?”


也许是透了个风,断刀流现在放松了不少,理了理思绪,就开始讲:“之前一直想当军人,回去之后就从军了。因为我爹的关系,刚开始就是个小头目,干得算不错吧。挺狂的。后来惨败了一次,降级,然后又是罚俸禄又是受刑的,就开始一门心思扑倒打仗上。到现在,也再没出过什么事。”


凯撒听着,冷不防来一句:“你挺喜欢打仗的。”


他不信断刀流那股狂劲儿是纸糊的,也不信他能这么容易安生。除非,有另外的发泄口。


断刀流被这么一问有些反应不过来,道:“倒也不是,但现在就是干这个的。”


凯撒在心里哼了一声,那我还要夸你敬业爱岗么?


所以,断刀流是把所有的心思,倾注于了战场。凯撒没见过断刀流战场上的样子,可据他所知,这种人只有两种面目,要么是一件机器,要么是一个疯子。


不过这都没什么,凯撒觉得这没有思考的必要。机器还是疯子,不都是断刀流么。


晚上回房歇息后,凯撒满脑子所想的,是他们少年时最后一次对弈的场景是在师父的百草园里。他们坐在石凳上,脚下是疯长的野草。那时候已经入秋,风吹着有些凉,他们仗着彼时身子骨硬朗,便要在户外一决高下。


断刀流落子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好像挺喜欢你的。


他装作没听到,继续观察着棋局,二人就这样来来往往沉闷地交手。


一盘还没下完,断刀流就把子儿一撂:“不下了。”


他也起身:“那咱们到别处走走罢。”


然后他们走散了,十七年来,天各一方。




贰壹

离刀疤星与“星星球”结盟,已经过去三个月,转眼到了年底。

那步履轻快的姑娘着短褐窄袖,绿衣黄里,身负一柄百花宝剑,径直入了将军府,未曾通报,也未见阻拦。

“师兄!”

姑娘音色纤细却洪亮,惊得树上的麻雀也跟着扑棱了几下翅膀。

大大怪将军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向窗外望。他已过不惑,正值盛年,皮肤黝黑,一半原因是天生肤色深,还有一半是因长期征战,风吹日晒,倒是平添了几分男子的魅力。身材高大精壮,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从未落下。

大大怪起身,到门口去迎接这位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师妹:“知道你来,不用每次都喊,可别把嗓子喊哑了。”

“师兄啊,”亦非挽着大大怪的胳膊,豪爽稳重的江湖儿女成了娇俏的小家碧玉,“你又接新任务啦。”

“唉。”回到屋里大大怪叹了口气,和亦非面对面坐到坐榻上。“是啊,谁知道这造化弄人呢,老了老了都不放过我。”

“师兄不老,你这么说可让咱那七十六岁的老元帅怎么活啊。”亦非顺手在桌上倒了杯白茶,推倒大大怪跟前,“不过,你刚想着卸甲归田,上头就派了任务下来,还是一个长期的——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

“谁知道。”大大怪一口闷了那杯白茶,“去星星球?还是去最偏远的北疆?别开玩笑了,谁知道我这个传令官要在哪儿驻守几年,谁知道几年后可以开战、开战后会不会一纸诏书又把我调到前线,谁知道。”

“啊……”亦非又帮忙续上了茶水,“打仗这件事情,不可能僵持太久。现在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不是因为出兵无因违反道义,而是这样就相当于跟刀疤星宣战,毕竟星星球这块儿肥肉哟……我是不希望两国交火,最好哪一方都不要乱来,但我还是有个疑问:为什么灰心不跟刀疤联手呢?”

大大怪苦笑:“你一大姑娘家的整天关心这些做什么。还是那三大军阀的原因,你别看这三个现在剑拔弩张的,真出了什么事肯定要联手。相传那伽罗和凯撒还是同根生的呢,他们的祖宗都是一个族的。都传刀疤星实力雄厚,其实里面有掺水的成分,加上一个没脑子的领导,现在他们内部已经有了不小的波澜,只怕两家联手的时候东窗事发拖了后腿。灰心星球强大不假,但硬碰硬只能两败俱伤,战后休养,吸收新的地区这些重要的事都会缺少财力物力,划不来,只好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吞噬。南城伽罗是块儿硬骨头,啃不动,中都又被刀疤星占了,这才转攻北疆。我也不清楚巴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谈得这么简单,不是心理扭曲老谋深算,就是一个拥有丰富资源的绣花枕头。”他看了看亦非:“你对星星球格外感兴趣啊。”

“我本来就是反战主义者,关心一下弱势星球不奇怪吧。不论是什么样的国家都存在值得敬佩的无辜的人。”亦非盘起腿换了个坐姿继续道:“不过师兄,你对刀疤星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还知道他们内部有矛盾的消息?”

大大怪道:“你师兄是参战者,也是参政者,想知道这些只要观察他们的使者和军队战术就好。那种反复无常互相又有矛盾的命令,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主帅意见的不统一的缘故。”

寒暄一番后,亦非说要去院子里看看她亲自种的那盆中秋菊,大大怪就叫了位下士来帮忙把百花宝剑收好。

对于亦非大大怪总是能多慎重就多慎重,甚至这位收剑的下士都是亦非认识的熟人。这下士叫小小怪,皮肤还算白皙,脸颊看起来圆润,身形却瘦小,长得煞是可爱。五短身材,外人看着会觉得这人温软可欺,但常年带兵的都知道,真正的好兵,不要人高马大,只求精悍矮小。他喜欢插科打诨,又是大大怪心腹,所以平时跟亦非挺能聊得来。

“亦非姑娘来,我都不知道,也没准备点儿什么。今年从家乡带的山楂,一会儿给姑娘来一袋,带回去做山楂糕。”小小怪笑嘻嘻地把剑放到到里房的桌案上,回来后就给大大怪这么说。

大大怪点点头同意了,道:“亦非来,我还真不敢说些什么。她是个感性的人,我不敢带着她同我一起难受。”

“将军平时不也就给我说么,这种东西说给人其实没什么用,还引得旁人嚼舌根。”

“我行得端坐得正,还怕那些风言风语不成?那些话能敌得过赫赫战功?”大大怪嗤笑一声,“一个个都是莫须有,一次两次的也不嫌烦。”

小小怪频频点头,嘴上却说:“可咱们顶头上司——那吴司令——是个耳根子软的。”

“他哪里是耳根子软,他就是想整我。”大大怪摆摆手,“不提也罢。多嘴多舌,和那些宵小有什么差别。”

“我当时选择从军,想的就是报效国家。我拼命赚来军衔,是为了守国泰民安,不是为了侵略。侵略是对军人能力的一种玷污,在朝堂上尔虞我诈更是一种侮辱,你明白吗小小怪下士?”

“我明白。”小小怪垂下头。

大大怪有些脱力,坐姿东倒西歪:“我累了,我真的累了。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我是军人,可皇命不是我的信仰。我庆幸自己不曾和光同尘。”

小小怪将右手放在左胸口,躬身行了一个灰心星球军礼:“正因如此,我愿追随将军,只识将军,不识军命。“

“说什么话。”大大怪喝道,“记着,此次前去星星球,要知白守黑。”

小小怪有些踌躇:“这样算不算……背叛国家?”

“这世上分成这么多地区是为了……”大大怪想用惯用的诡辩法安抚小小怪,顺便说服自己,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编不下去了。

他会为自己这个自私的,自以为人性的举动,用一辈子的愧疚去偿还。

“不过话说回来。”大大怪垂眸描摹着桌面的纹路,“我十多年前还是小兵的时候,跟着一位老将军去过星星球,见到了现在的另外两大军阀头领伽罗和凯撒。凯撒看上去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我当时却断言此人野心不小;伽罗那时给我的感觉是个衣着翩翩的惨绿少年,放前朝定是要封侯拜相。如今,竟双双应验了。”

星星球,阿德里府

入冬了,就变得昼短夜长;刚过申时,府邸里便已经灯影幢幢。

阿卡斯从军营中回来,还未回房休息就直奔正厅,找到了正在翻阅报事表的伽罗:“你打电话过来,有事找我?”

“你看这个。”伽罗从一沓文件下抽出一份报告,示意阿卡斯站到桌子这边来,然后将报告摊开,“灰心殖民者大量北迁,就是这几天的事儿。由于之前北迁数量微小,所以没能引起注意。”

阿卡斯拿着那份报告,一遍细读一边猜测:“灰心政府的主意吧,他们要放弃南城改攻北疆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咱们扛了将近一年,这就是结果。虽然移出南城如我们所愿,但改攻北疆,接下来就难办了。”

“呵。”阿卡斯放下报告,哂笑道,“何况那北疆的巴尔,是个多么草包的人物啊。”

“军事不行,谋略不行,矿产丰富……”伽罗把双手插进头发里,“精致的傀儡。”

阿卡斯双手撑在桌上:“这下,北疆就可以直接归他们了。”

伽罗伸手敲敲桌子:“这些我们都不用太在意,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中都有刀疤,北疆有灰心,这对我们对外的贸易交往非常不利。刷新后的三角局势,洗牌后的军事实力。一直以来星星球军事技术上都有很大的空缺,全靠钱买,现在我们更需要钱。”

阿卡斯心领神会:“南城内适合结盟的大商户,只有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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